优胜奖
公元1866年11月12日,孙中山出生于蛮烟瘴雨的岭南。彼时干戈四起。
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时代。
鸦战后的满清是个残剩的框架。如《金锁记》中,肌肉麻痹的丈夫躺在榻上,温风如肉,尽是死亡的气息。然而它再破旧也如敝衣,给劳苦大众以安全感。
先后有龚自珍说:我劝天公重抖擞。梁启超说:变之权操诸己,可以保国。近代中国传来这些声音,亦如帝国残阳般,扩散,幻灭。
于是有声音说:是该流血了。
那个声音来自于孙中山。也可以说不仅是他。年少时他曾进书李鸿章,笔墨是诚挚的,而思想在今天看来,是幼稚的。许多人也像他一般,怀着种优裕家庭特有的单纯而狂热、坚决而脆弱的气质,逐渐走上了革命的路程。
而这场革命正是靠他们点燃。
它不是民众压迫到极限义无反顾的斗争,不是统治者严酷手段逼出来的反抗的狂澜,必须承认,即使处在两半社会,大多老百姓仍安于一衣一食的日子。偏只有知识分子,才会为了民族情结、平权主义等精神因素,选择奋勇抗争。
写到此,想起了一个女子:秋瑾。
这是位名门淑女,也正是她为革命毅然就义。她道:“他年成败利钝不计较,但恃铁血主义报中华”。只一句,暗藏着血液般的能量。你可以想到很多人正是为了那种无从燃烧的疯狂和年轻,而毅然赴死;用一腔激扬的热血,浇灌整个荒凉的人世。
固然极美。
只是必须承认,革命的主力军大多并非秋瑾之辈。该说是什么呢?——我听见历史尴尬地笑了,遥远地,传出鲁迅的《阿Q正传》里,“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”。
没错,大多是阿Q般的底层刁民。
资产阶级自然而然地轻视这些人。他们没有文化,毫无资产,更关键是他们不可能参与分享政权。这种分异向来无可避免。如法国就诞生了斐扬、吉伦特等派,最后还是让军伍出身的拿破仑称了皇。辛亥革命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。当激情已退潮,更为现实的利益角逐也就水落石出。
“同人于宗,吝道也。”不知孙中山看到易经的原话会作何感想。中国资产阶级自身力量的瘠薄,决定其不可能仅在同阶层内求得革命同道;借用底层民众、小资产阶级势力的混血儿政党,在开始已有地区、左右等斗争。中国人此时就充分显示出惯有的“乱世心理”了:乱世出英雄,而英雄一向是既得利益者的称号。
譬如袁世凯。
孙中山不是没有斗争,然而排除外因,他的让位究竟还是个人选择的决定。他在《民立报》上对让位之事的解释是这么说的:“且总统不过国民公仆,当遵守宪法,从舆论。文前兹所誓忠于国民者,项城亦不能改。若在吾党,不必身揽政权。”
他错了,错得很深。他没料到自己误估了人们对权力的认识。这位深受理想主义主宰的伟人,如何清楚,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,仅有军队的胜利远远不够?又如何清楚,才从专制中挣扎过来的人们,眼里总统之位的重量是远大于宪法和舆论的,何况袁身拥军权呢?
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
这是孙中山一生的结语,也适用于辛亥革命。它曾被许多光明磊落的志向所拥挤,它并没有如释重负地画上那一个句号。所有的,如转瞬即逝的火花,迸放在风雨如晦的深夜里,然后东方初曙,已是七十年后的清晨。
那是华夏民族真正强大和苏醒的今天。
然而我们无法忘记,它仍是一场先破后立的寓言。须知辛亥革命所面临的,是个受封建制度囚禁两千年的国度,是群饱受侵略蹂躏的人民,是些多半在昏昏沉睡的民众,更是种惯性:它教我们面对苦难时俯首,忍辱吞声。
我们仍然要感谢首先做出这步的阶级。先破后立,需要一种骨子里的理想和勇敢。它是必须进行的,是历史的必然。谁也不能以其他的飞跃来代替它。因为,一个民族一旦有了新的认识和新的觉悟,它就再不甘于倒退到原来那种状态去。
雄鸡图上空已然云开天宕,一碧如洗。合上斑驳黄页,苍青的云丝隐然勾勒出蟠龙的形状。
站在历史的鲜血,我们必不负今朝。